我愿为你守候一座陌生的城

颜子

　　我愿为你守候一座陌生的城
　　
为了寻找一个素未谋面的人，守候在一座陌生的城。
　　

　　未成双的拥抱和孤独的“我爱你”
　　
　　月和云约定，初次见面，彼此的第一个动作是拥抱，第一句话是“我爱你”。
　　那时候，他临近大学毕业；她已经毕业了，是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。两个人从未见过面，他决定毕业后到她所在的城市工作，然后挣钱娶她，她答应了。
　　
　　带着这个温情过火的约定，月踏上了前往云所在城市的列车，冬日的严寒被即将到来的温情抵挡在外。
　　
　　列车上，月彻夜未眠，在心里遐想着拥抱的动作和那三个字，像个小孩临上台前的抓紧练习，紧张而激动；在家等候的云也彻夜未寐，跟月生通了电话，说要歇息一会，待会见面精神些，但却亮着水灵灵的眼睛，辗转反侧，于是起身给月发短信，说自己睡不着。于是，两人互发简讯，通了几通含情脉脉的电话，用甜言蜜语浸泡了这个夜晚，开启了天明。
　　
　　凌晨五时，月告诉云，列车即将到站了，提醒云记得他们的约定。云回复，当然记得，然后准备出门到火车站接月，让拥抱成双，让“我爱你”成对。
　　
　　下了火车，凌晨站台的寒意让月感觉神清气爽，他不急着拨她手机，他想凭借自己的感觉找到朝思暮想的她。但是，一个小时后，他失望了，他在偌大的火车站里拖着沉重的行李来回寻觅，并没有找到心目中的她，于是，他拿起手机，拨过去，提示对方关机了。他想：“是不是没电了呀。”每隔几分钟，便拨一通电话，而电话里依旧是关机提示。
　　
　　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，手机响了起来，他急忙接通，那边响起的却是大学室友的声音。室友立即断定：月被骗了！而连名字都不敢说便是疑点之一，月不以为然，如果真要骗他，那大可以捏造一个假名字增加可信度呀。而且，他相信她。
　　
　　他决定在火车站等，等了三天，三天里拨同一个号码，拨到两颗电池的电量耗尽，而坚硬的关机提示语，让抱着侥幸的他不忍卒听。三天里，只有几通来电，都是室友打来的，每一通都是劝他回去。三天里，他一秒钟都没睡着。他不信，这就是他们的约定？那个拥抱和那句“我爱你”，这么煽情的约定，怎么可能扭曲成这么悲凉的结局。
　　
　　第四天，天刚刚亮，室友打来电话，他拒绝接听了，然后发过去一条简讯：“手机没电了。”然后，起身对着人群逐渐攒集的火车站说“我爱你”，转身离开火车站。
　　
　　众里寻她千百度
　　
　　月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生活了下来，曾经构思过一万遍在这座城市的生活，一万遍里没一个和现在的实际相符合，这是一万遍之外的“万一”。云的消失，将所有的构想打破。他租住在一个旧房子里，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，整日里忙忙碌碌，除了上班外的时间，几乎都用来寻找云。
　　
　　这座城市里，他没有亲人，没有朋友，只有一个未曾见面的网络女友，至今联系不到。他曾经跟她开玩笑说：“去到那，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，千万别丢下我呀。”
　　
　　而她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。他不敢停用原来的手机号码，害怕有天云歌会打来；他每天都会拨打她的手机号码，而得到的回应从提示关机变成了提示停机；他在网上呼叫了她很多遍，但她依旧是灰色的离线状态；他寻遍了所有网络上共同的朋友，但毫无收获；他在网络上发布寻人启事，确切的信息只有网名、性别、年龄，连原名和照片都没有，成为他人的笑料；他每个月用一部分薪水用于打印自制的寻人启事，下班时间便满街跑，把整个城市每一个能张贴的地方都贴上；他拿着寻人启事询问路人，路人听了他对寻找对象的描述后，把他当作疯子；室友已经不再打电话劝他了，因为这个问题，他不再接室友的电话，久而久之，室友便知趣了。
　　
　　有几次，他也想过离开这个陌生城市，长时间的独处让他感觉和人类社会绝缘了。然而，他一想起她，便坚定了留下来的决心，他留下来，只是为了踏破这座城市所有角落，找到云歌。
　　
　　陌生的城市逐渐变得熟悉，冬天早已融化成了春天，未完成的约定依旧未遂，云依旧毫无消息，月依旧寻寻觅觅，这座城市的角落贴着多少那份信息不够确切的寻人启事？月走过了多少城市的街道？

　　空位置的主人
　　
　
[pre]　月第一天上班，就发现自己对面的座位空着，桌面上的物品丝毫未动，持续了半年之久。一天，月很早便来到公司，看见对面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神情恍惚的女子，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。
　　
　　其他同事还没到来。
　　
　　月礼貌地问她：“你好，请问你是……”
　　
　　“我……”
　　
　　话未说完，同事们一窝蜂涌进来，一派欢呼雀跃。不乏女同事上前嘘寒问暖，而那个神情恍惚的女子依旧神情恍惚，像是一个孩子对着一群许久不见的长辈，认不出对方是谁。林小胜疑惑不解。
　　
　　午休的时候，月从同事那里知道，那个女子名叫“陈秋妍”，进公司的时间比月还早，因为半年前发生了车祸，休了长假，现在身体恢复了，便回来上班。月问起，为什么她进公司后像是进了一个陌生的环境，对同事们的态度像是对着陌生人，按理说，因为都很熟络了呀。同事指着脑袋说，她失忆了，有一些事情想不起来，这次回来上班，据说也是为了接触曾经熟悉的环境，试试能否记起些事情。
　　
　　看着陈秋妍对曾经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一无所知，月想象自己要是能够失忆就好了，把半年来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以及日益加深的思念遗忘，赔上曾经美好的回忆和约定作为代价。
　　
　　因为记忆的遗失，月在公司里像是个新同事。同事们对陈秋妍十分热情，工作上时常帮助她，并且常常变着花样让陈秋妍接触曾经熟悉的一切。在同事们的热情帮助下，陈秋妍工作上渐渐上手，而记忆却仍旧是一个被抛弃的漂流瓶。
　　
　　一天，一个同事问起去年公司做过的一个案例，有一个细节大家想不起来，正在电脑前忙忙碌碌的陈秋妍一语提醒大家，大家点头称是。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，然后一句话像是瘪了许久的气球爆破：“你记起来以前的事了？”同事们幡然醒悟，陈秋妍也愣住了，然后是整个办公室的欢呼雀跃。
　　
　　那晚，大家下班后聚餐为陈秋妍庆贺。女生大都滴酒不沾，陈秋妍因为康复中更不能沾酒，男生们占着次日无需上班而畅饮，月在男同事的鼓动下喝得酩酊大醉。“酒后吐真言”这话并不假，醉后的他把来到这座城市的前因后果都吐了出来，所有的不快乐参杂着秽物倾口而出，成了其他人的醒酒药。清醒万分的陈秋妍怜悯起酩酊大醉的月，她说：“月，我帮你，像大家帮我找回记忆一样，帮你找到你的女朋友。”大家一致响应，月像个孩子，哭得无所顾忌。这是他来到这座城市后第一次哭泣。
　　
　　除却巫山不是“云”
　　
　　根据月所了解的云的资料，大家在网上、现实里发动了不少资源，而让月牵肠挂肚的云歌始终不知身在何处。渐渐的，也有同事放弃了。
　　
　　一天，一个男同事劝月放弃寻找云，或许是被骗了吧。一语激起千层浪，一个人不能被否定的，除了尊严就是信仰和希望，月愤怒相对，差点打了起来，在众人劝解之下才缓和了气氛。
　　
　　下班后，月空着肚子，依旧在街上张贴寻人启事。一直到晚上十点钟，张贴完手上最后一张寻人启事，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，一些刚才张贴上去的启事跌落在街上，月沿路拾起贴上。到了十字路口，看见陈秋妍站在路口前，手里提着袋子，说：“先吃点东西吧。”
　　
　　坐在路边的椅子上，月狼吞虎咽。
　　
　　陈秋妍等他吃完，说：“月，寻找她，就像我寻找记忆一样，只能随缘，或许，我一辈子也找不回完整的记忆，或许，我会在某个瞬间忆起某些事，然后慢慢的，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，但假如记忆找不回来了，也不能念念不忘，毕竟现在和未来都比过去重要。”
　　
　　同一个意思，表达出来的方式有许多种，而白天男同事的表达无非是最直白而残酷的一种，现在陈秋妍的表达无非是最婉转而温和的那种，月默默无语，这个道理他又何尝不懂，甚至他也怀疑过云欺骗了他，但他无法容许这样的意识在脑海里站住脚跟。
　　
　　月一边收拾着食物残骸，一边说：“我还是会继续找。”
　　
　　“要是找不到呢？”
　　
　　“还是继续找，只要我还活着，我就会在这座城市里继续找下去。”
　　
　　为了一个隐形的人，守候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，陈秋艳心里除了感动，忽然有了妒忌，她说：“好吧，我帮你找。”
　　
　　此后，陈秋妍成了林小胜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好友，半个城市里留下他们一起寻找的足迹。
　　
　　陈秋妍能记起来的事情越来越多了，但关于出车祸那天的事情，她毫无印象，医生说，这是人对威胁的恐惧与排斥现象，车祸让她不敢再去触碰当时的记忆，甚至与车祸有关的人事物，都会被排斥，要记起来较难。
　　
　　蓦然回首，那人却在身边
　　
　　陈秋妍对月的过度关怀，让同事纷纷怀疑他们感情有了某些微妙的变化。其实对月有了这么多的了解后，陈秋妍对他的感觉也是微妙而矛盾的，一方面，她希望林小胜能早日找到网络女友，一方面又害怕林小胜的网络女友的出现。每一次帮月张贴寻人启事，她都带着希望与一丝丝的不情愿。
　　
　　冬天的时候，陈秋妍亲手为林小胜织了围巾。
　　
　　第二天，桌面上那条温暖牌的围巾成了办公室里最醒目的物品。男女同事纷纷起哄，陈秋艳这才意识到尴尬，月收起围巾，微笑着向陈秋妍道谢。
　　
　　下班后，月约陈秋妍一起吃晚餐。席间，拿出围巾圈在脖子上，微笑着说：“秋妍，谢谢你，我们是好朋友。”这句话让陈秋妍顿时毫无胃口。
　　
　　其实，月对陈秋妍也有那种微妙的感觉，只是，一年来对云的牵肠挂肚成了无法逾越的沟壑，曾经那么美好的约定，一路磕磕绊绊的坚持，让他如何舍弃。
　　
　　那一夜，送陈秋妍回家后，独自在街上张贴寻人启事。窝在家里的陈秋妍一夜无眠。
　　
　　第二天上班，林小胜发现对面的座位又空了，一直到下班，陈秋妍仍然未到。接着，一个女同事说，陈秋妍辞职了，上班觉得累，决定回家好好修养，打来电话让她帮忙收拾东西。女同事说完便到陈秋妍的位置上收拾东西。
　　
　　月默默无语，眼睛却被对面一件一件被装进箱子里的物品牵引着。
　　
　　女同事捧着箱子路过林小胜的位置，一个名片跌落。林小胜拾起来，是陈秋妍的名片，刚把名片递给同事，却又伸手抢回来。女同事不满地说：“有什么好看的呀，不就是秋妍以前的名片嘛。”
　　
　　林小胜看着名片上那行熟悉的手机号码，那是他来到这城市后不知打了多少遍的号码。